在郑虔的客户中，有许多像安吉这样的女性。他们无法在家乡或工作的城市拥有一套房子，最终选择鹤岗作为自己的退路和最后的停泊地。对他们来说，鹤岗是最后的支撑，也是唯一的确定。然而，“停暖”事件让他们失去了这种确定性。
文、涂|马
编辑|黄金回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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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冷
鹤岗的冬天，寒冷无处不在。
现在才下午四点，天色已经变暗，路灯“啪”的一声亮了，沿街的店铺早早的关上了百叶窗，结束了一天的生意。街上的行人都微微驼着背，行色匆匆，急于奔跑避寒。不管穿多少，当带着雪粒的风吹来，鼻腔立刻能感觉到干燥和紧绷。这种天气，有一次我点了一份外卖，等到骑手从三公里外赶来的时候，矿泉水已经冻成了冰块。
▲进入鹤岗沿线产业基地。
1月28日，鹤岗又经历了一轮降温，夜间最低气温达到零下32度。强风撞击建筑物的声音就像鞭打铁皮一样。这一天，我在鹤岗的一家咖啡馆遇到了安吉。她一坐下，就扯下面罩，把手放回口袋，蜷缩在椅子上，浑身发抖。“等等我，”她说。过了两分钟，她才回过神来，摘下帽子，拿了杯热奶茶。
近年来，“年轻人逃离北上广到鹤岗买房”的叙事开始广为流传，“2万元买房”、“1000元雇保姆，生活幸福感飙升”。资源枯竭的北方小城鹤岗，遭遇了“荒地市场”和“世外桃源”两种论调。25岁的女孩安吉是来鹤岗买房的年轻人之一。
她正在经历鹤岗的第二个冬天，还没能适应这种寒冷。在她的描述中，冷是一种痛，“冷得头都疼了，关节都被风吹穿了”。如果我不想出来见人，她绝对不会离开暖气。
在鹤岗，暖气充足也意味着幸福感更高。但今年冬天，一则“鹤岗停暖”的新闻冲上了热搜。1月3日，鹤岗程明供热公司发出紧急通知:“从5日8时开始，直至停热，希望家中有老人、小孩和新冠肺炎患者。”鹤岗因此再次陷入舆论场。我来就是想知道鹤岗是不是真的停止升温了。因为低房价来到鹤岗的外地年轻人会度过怎样的冬天？
在去鹤岗的出租车上，司机主动挑起话题:“停暖？没有的事！网上都是吵吵闹闹的，我在家里穿短袖太热了。”40多岁，微胖，一口地道的东北口音。“这里是鹤岗消防，还有交通。谁都会说几句。我们当地人在这里过得很好。”说完又自嘲一笑，“谁不占几套房的便宜？简直一文不值。”
不过，安吉这个外国人对温度的变化更敏感。今年冬天，她住在鹤岗，10月份开始供暖。她明显感觉家里的温度比去年差远了。她每天早上醒来都冷着脸。起初，她以为暖气的温度“还没升起来”。一个月后，她不得不在拼多多上输入关键词:“南方的冬天，外加天鹅绒睡衣。”她清楚地记得，去年“洗完澡头发就不会凉了”，今年还要开浴霸。
安吉拉在鹤岗有一套67平米的小两居室，包括卧室、厨房和卫生间。每个活动区都有一个瓷白色的加热器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热气。从去年12月开始，因为感冒，她开始习惯性地靠近暖气睡在小床旁边。第二天醒来时，她口干舌燥，但当她拿起杯子时，水是凉的。
她的房子是鹤岗最常见的棚改房。没有大门和保安。橘红色的六层楼房整齐排列，居民多为当地中年人。楼下贴满了“低价卖房”的广告。因为靠近市区，小区房价属于中等水平，但也就六七百元一平米。
▲鹤岗随处可见低价卖房的广告。
安吉猜测了很多家里温度下降的原因。“今年冬天真的很冷，室温低很正常。”“老小区，也就是二楼，会比高层冷一点。”“楼下没人，楼上好像也没人，所以上下停暖也会有影响。”听到楼下超市的顾客说“今年暖气不太好”，她安慰自己:“可能是小区的问题，不只是我的问题。”
直到1月初，一个“鹤岗停暖”的抖音视频让她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，“吓我一跳”。视频中，男主播连声说道:“一个没有希望的老龄化城市是怎么走向衰落的……”画面一换，程明热力公司的紧急通知慢慢滑过，评论区变成两派。IP领地黑龙江的网友说:“都是谣言。
新鹤岗
敢不敢来鹤岗买房，是安吉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。
2021年10月初，她辞掉了北京美容师的工作，带着全部家当独自来到鹤岗。秋天，镇上的气温下降了。穿着薄薄的毛衣，她打了个冷战，但内心是振奋的。“整个人都要飞了。”
她形容自己在鹤岗的第一个冬天是“我一生中最满足、最放心的时光”。在严寒来临之前，她走遍了鹤岗的天水湖、五指山、鹿鹿山公园，看到了许多北方树木的枝干直插云霄在等待一会儿。她最喜欢的是鹤岗的晚霞。下午四点，她一抬头，就能看到淡粉色、橙色、深红色的云朵在天空中蔓延，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。她面前是东北老工业基地遗留下来的一座巨塔。
▲鹤岗的晚霞。
在鹤岗，一切都很慢。除了事故，堵车少，骑车人少，雪天路滑。算法估计的交货时间是一个小时。人们的作息比城市更有规律。下午5点，烧烤店已经挤满了人。晚上7点，路上行人很少。晚上9点，餐馆和超市几乎关门。城市里常见的消费场景也都有。市中心新建的商场和二线城市没什么区别。电影院、酒吧、咖啡馆满足了年轻人的消费需求。
缓慢而丰富的生活让安吉感到轻松。吃不再是她填饱肚子的任务。她开始认真研究哪种挂面最好吃，关注超市里的打折信息，如何煮出一个完美的鸡蛋。看一部剧不再是下班后强迫大脑放松。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最近热播的电视剧，速度没有翻倍。“我也不知道之前急什么。”
隆冬时节，安吉很少出门。极寒天气，鹤岗的配送费会涨3-9元。她一般会选择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去附近的超市囤够一周的食物，更多的生活用品会来自网购。
在她常去的贝尤特超市，顾客大多是行动迟缓的老人。平日里，她穿梭在超市里，年纪有点小。过了很久，她才知道比优特是鹤岗本地企业，其连锁超市覆盖北部县城。这个“鹤岗CBD”叫比优特时代广场。除了煤矿，这个城市没有多少工业。很多留在鹤岗没考上的年轻人都会去这家公司找就业机会。
但同样，安吉在鹤岗也很难找到工作。为了维持日常开销，她在淘宝做兼职客服，店铺顾问不多。她只需要在软件提示响起的时候工作，就不用面对面推销美容项目了，感觉很轻松。虽然工资只有3000多元，但是居家过日子的生活让她攒下了大部分的钱。她算了一下，2021年，她在鹤岗最大的一笔消费是1500多元的采暖费。
何刚给了安吉一个难得的“藏身之处”。
她的长发很久没有修剪了。以前在美容院工作，她要画精致的妆容，然后把头发盘成一个完美的球。工作群里的每月业绩报告也让她觉得无处可藏。她还谈到了北京的一辆出租车，开奔驰的中年司机执意询问她的收入，并评论说:“租了房就剩不下多少钱了。”
但在鹤岗，她没有太多的社会关系，也不需要融入任何评价体系。有时候她几天都不用说话。楼下超市热情的老板叫她“姑娘”，但他们的对话仅限于“我能买什么？”多少钱？慢慢走。“这一天，花了57块钱，她才得以带着满满一袋食物回家，其中包括一盒樱桃。
▲「鹤岗CBD」比优特时代广场。
最后的支持
我下定决心2021年春天来鹤岗。当时，安吉成为了新冠肺炎的一名特工，并被社区告知，她必须与她的室友隔离14天。
她小心翼翼地选词，在分享群里发消息，希望每一句话都带着“对不起”。没想到隔壁房间不熟的舍友突然在群里问:“你们密切接触怎么又回来了？”“你知道会影响别人吗？”“为什么我们要被隔离14天？”
最让她崩溃的一个瞬间是，过了一会儿室友又发来一条短信:“拜托，你能去酒店隔离一下吗？”我还在试用期，所以我真的不能请14天假。我真的求你了...”她不敢仔细看第二眼，坐在床上哭了。就在这时，她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室友的哭声。
“当时我就下定决心，马上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。”鹤岗几乎是安吉唯一的选择。在她老家郑州，“县城房价一两万，便宜的七八千。”她突然提高音量，苦笑着敲着桌子。“会烂的！”说完又低声叹了口气。
两个月后，她让妈妈给她拿了4万块的彩礼，飞到了鹤岗。同一天，她建立了一所房子。一个小房子，“看起来有人住过，桌椅都有使用的痕迹”，南北通透。客厅不大，三四步就能走完，但有落地窗，中午的阳光照进来，让人暖暖的。房间里摆满了电视、冰箱和洗衣机。安吉板着脸，在心里疯狂地点着头。
买下房子后，安吉匆匆赶回北京。10月份北京的房租到期，她马上出发去鹤岗。“当时我想不了那么多。我只是想自己找个地方呆着，不用社交，不用考虑别人的存在。”
打扫完房间已经是深夜了。安吉躺在床上，没有工作缠身。她明天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换房间里的灯。这是一套旧二手房，灯罩因为灰尘变得黏糊糊的。她没有闲钱装修，只能简单的换一些装饰品。
住在房子里的第一个晚上，尽管身处陌生的环境，安吉还是觉得“踏实”。她说:“这个词只能用来形容。最后，没有陌生人和对象。知道了万物的起源，我就可以穿着睡衣随便走来走去。”
在郑虔的客户中，有许多像安吉这样的女性。他们无法在家乡或工作的城市拥有一套房子，最终选择鹤岗作为自己的退路和最后的停泊地。对他们来说，鹤岗是最后的支撑，也是唯一的确定。
▲贯穿鹤岗的铁路线。
郑虔比安吉更早来到鹤岗，是鹤岗的一名房地产经纪人。谁也不知道来鹤岗买房的客户群有多大。郑虔有六个工作微信，“每一个都挤满了人，20个咨询师可能只有一个会买”。去年，郑虔甚至卖出了近100套房。
他记得一个广东女买家，家庭条件不错，有三个兄弟。她直截了当地告诉他:“我以后再也不会有房子了。我没有自己的家。”另一个女客户在买了房子后问他:“怎么才能不让我老公找到这个房子？”我想给自己留条后路。"
大学毕业后，郑虔在广州做汽车配件销售，他每天都要面对很多拒绝。因为性格内向，不善交际，所以成绩不高，最多只拿了6000元的月薪。2019年，25岁的他极其渴望拥有一套房子。“在老家，适婚年龄没买房，在邻居面前抬不起头。”但现实是“我奋斗了一辈子，在广州买房很难。”
工作和买房压力叠加。郑虔想逃跑，但没有太多的选择。那时候鹤岗刚刚因为房价低而火起来。他犹豫了半个月，终于鼓起勇气来到这个城市，希望能换来一个生活成本更低的商机。
在郑虔看来，安吉看到了一个新的鹤岗，他见证了交通如何在短短几年内改变了这座城市。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这两年鹤岗出现了很多探店博主。一个高流量的探店视频能赚两三千元，相当于鹤岗本地人一个月的工资。
人们更快地依靠Tik Tok和Aauto来选择他们的消费地点，鹤岗的网上名人店越来越多。视频博主经常推荐的店铺大多是时代广场周边的美甲店、咖啡馆、小餐馆。这里的店铺布置精致，与其他街道略显老旧的店铺形成鲜明对比。
我走进一家新开的蛋糕店。据说主人花了一百万元把两层小楼装修成了日式文艺风格。白色和棕色配色的店铺用藤条木椅装饰，吧台摆满了瓶装饼干和可爱的切糕。这里的饭菜不便宜，但店里的环境让人觉得“不虚此行”，每个角落都能拍出标准的“小红书大片”——这也是鹤岗年轻人最愿意聚集的地方。
▲鹤岗街景。
人都走了。
离开安吉尔的家后，从鹤岗沿着哈洛公路，穿过白雪覆盖的农田和塑料大棚，30分钟就能到达宝泉岭这个只有1.5万人口的农耕小镇。它位于黑龙江和松花江交汇的三角地带。冷季持续3个月，最冷的月份是1月，平均低温-26℃，平均高温只有-15℃..
程明热力公司发出紧急通知，承包了宝泉岭部分居民楼的供暖。这里是鹤岗“不温不火”事件发生的真实地点，也是外地年轻人不会踏足的偏僻地方。
遇到了宝泉岭岭东社区的居民潘风云。在她的故事里，暖气没有停，只是暖气不达标，已经持续了3、4年。“每年都很冷。去年最高气温只有18度。每年都去程明热力公司反映没有变化，今年也懒得找了。”她拉出了身上的棉衣。“你看，你在家都要穿这么多。”
暖气不足改变了一些细微的生活习惯。桌子上的剩菜以前是放冰箱里的，现在放在外面，放两天也不会坏。寒冷在潘凤云上留下了印记。饭桌上放着一打便宜的止痛药，是东北老人的常用药。她年轻时干过农活，腿陷在雪里，还得了关节炎。现在屋里冷了，她生病了也勤快。“都是吃药的事。”
附近一个社区的居民王也讲述了同样的故事。他家用的是星辉热力供暖，但连续三年，“他每年交2000多元的供暖费，最高的时候他家只有18度”。前段时间，他和妻子感染了新冠肺炎，身体火辣辣的，可屋里还是冷，只好裹着被子往前挤。他用一层塑料布封住了家里的窗户，这是过去农村常用的御寒方法。“家里冷，外面也冷，无处可去。”